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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沧洲 :【吸血清王朝】——一个民族的魅影魂踪录(2)

——无头尸夜飞紫禁城,吸血鬼摧花断魂宫

 

 

 

第2章    暗夜

 

一滴液体滴进了我的口中,有些腥咸,是血!

我迷迷糊糊歪靠在大客车座椅上,双手紧紧抓住前座椅的靠背,手肘护住头部,但头皮上疼痛不已,似乎被碎玻璃片划破,血正沿着发际滴落。

“快醒醒!醒醒!能下车吗?”一个男人摇晃着我的肩膀,把我从座位上拉起来,搀扶着往车下走。我在朦朦胧胧中看到大客车的前挡风玻璃豁开一个硕大的口子,司机倒伏在方向盘上,血还在往下滴,驾驶座的地上猩红的一大滩血迹。

仔细看看,会发现司机的身上有两三处被玻璃大碎片击中,其中一根大的玻璃碎片,如同一把短剑,正插进司机的眉心。

“死了?就这么着死了?”我心中还疑问着,想仔细看一眼司机的死状,扶着我的男人拉着我下了车。

离车百余米开外,地上东倒西歪站着躺着许多人,都是这辆车上的乘客。

几个没有怎么负伤的男的,再次回到车厢,几乎是两人抬上身,两人抬脚,把司机从车上抬了下来。

其中一个男孩跟在后面,哭泣着喊:“爸爸,爸爸,你醒醒,你看看我!”

夜色依然,繁星满天。我们突然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林的空地上,四周山峦如聚,松涛汹涌,夜风吹拂着树叶,发出瑟瑟的响声。

我找到庄小冕,小冕惊魂未定,正在帮助那些负伤者在林中草地上躺好。

男孩在哭着,有的女人在抽泣,胆子大些的女人也满脸茫然:“发生什么啦?发生什么啦?出了什么车祸了?”

孟烈有些烦躁不安,对着那些像乌鸦一样咔咔地叫唤的女人嚷道:“出什么车祸也不能出成这样奇怪。你们看看我们的车在什么地方,什么东西撞了我们的车,那东西哪儿去了!”

刚才把我扶下车的男子自我介绍说叫方迈,是大学老师,挥手力图安抚大家:“慢慢总会搞清楚,眼前救人要紧!”

确实人群中擦伤碰伤的不少,有的还流着血。这人一提醒,似乎大家都反应过来救人要紧,好在大客车被撞,油箱并未着火,大家还是离客车远些。

人群中纷纷掏出手机,想要呼叫,但不少女声都叫唤起来:“没有信号!这鬼地方没有信号!”

我也掏出手机,夜色中手机的蓝光照亮显示屏,信号一格都没有,这里山高路远,手机信号没有覆盖?不对呀。幽州是著名的大都城,郊区很多地方手机信号都没有问题啊。

今夜太奇怪,太诡异。人群中有人叫骂起来:花了这么多钱,搞了这么多基础建设,连幽州山区手机信号都没有!

一个瘦高个的男子在人群外围徘回了一会儿,这会儿溜达在人群中,用幽冷的声音说:“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们看看这周围,半点不像幽州山区,再说了,出车祸也应该这车还在马路上或马路边上。可是你们看看马路在哪里呢?”

这男人一说,大家又悚然一惊:这也太奇怪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撞的大客车,也不知道把大客车撞到什么地方来了。

庄小冕最近正热衷看穿越剧,说道:“难道我们也玩穿越,被撞到别的地方来了?”

庄小冕这句话就像一颗炸弹,炸得烟尘四起。这下那群女人的嘴再也听不下来了:“穿越了?真的穿越了?”

孟烈听得这些女人尚且有几丝兴奋,冷笑着说:“穿越?那是不可能的。那只是意淫。”

我想起车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心中一阵寒意:“司机人是死了,这是新闻,不知你们电视台会不会报道,反正我们报纸是一定会报道的。”

 

黑暗中借着星光,大家一阵手忙脚乱。我看了看时间,正是半夜三点。是不是所有人的手表、手机的时间都显示是午夜三点啊?这也太奇怪了,那些人对着流星许愿时也不过晚上九点钟,就算又开了一刻钟,也不至于撞车把时间也撞拧了?也许是我们昏迷的时间长?

黑暗中的孩子的哭泣、女人的哭泣渐渐停息,有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女士把司机的儿子搂在怀中,安慰着他,那孩子名叫崔浩哲,女士的名字则叫做于果果,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些人将会继续在一起遭遇到更大的磨难。

山谷里传来阵阵嚎叫,像是狼嚎之声,叫得人毛骨悚然,这些城市男女从小都比较养尊处优,最多在动物园见过狼,哪里听见过真实的狼嚎?何况即使平时到幽州郊区享受旅游或农家乐,也从未听说过狼,因为在人类的围剿下,幽州狼已经在二十年前灭绝,最后的一头狼也在幽州动物园孤独地死去。现在听见狼嚎,女士们都握着拳头,缩在一起,男士们则准备找武器防卫。可是没有刀之类的东西,只能折断一些小树枝拿在手里,如果狼群真的袭来,这些树枝倒可以给狼做挠痒痒的“老头乐”。

手机的屏幕显示的光照亮不了巴掌大的地方。孟烈等烟民随身带着打火机,找了一些树枝,杂草,不断地点着,终于在林中空地燃起一堆火来,那一刹那,我们大家一片欢呼,感觉就像非洲草原上的类人猿第一次直立行走,或者原始人类发现了火一样,尽管狼嚎仍在继续,我们的恐惧却减少了三分。

我和庄小冕巡查了一遍,发现除司机死亡外,其他人到没有大碍,即使皮肉受损,有的还流血作痛,想来没有生命危险。但那些擦破皮或者被碎玻璃扎伤的女人,痛得哎哟哎哟地直叫唤,要连夜去医院看急救。

孟烈急了,呵斥道:“这黑灯瞎火的,怎么去找医院?谁愿意去谁自己去,我丑话说前头,第一,别在山间迷了路;第二,别被狼叼走,成了狼崽子的夜宵点心!”

这声恐吓声调倒也不高,但足以把女人的唧唧喳喳声止住。那位大学教师方迈倒不仅细心,而且有主意,说:“大客车上难道没有医疗急救箱吗?谁跟我一起去找?”

大家连忙称是,但有面面相觑,不太敢上车去找。“我去!我跟你去!”还是我们年轻的女记者勇气过人,举手要随方迈一起去。

我摸了摸负伤的头皮,觉得没有大事,也表示自己愿意去。方迈说:“又不需要抬重物,你负伤了,我们两个人足够了。”

但孟烈和摄像师老何表示要一起去。没有手电筒,他们用树枝做着火把,三男一女走到一百米开外的大客车上,去搜寻医疗急救箱。

大客车像一头怪兽一样,黑魆魆的停在百米之外。还好,这么猛烈的撞击——简直是乾坤大挪移,居然邮箱没有着火爆炸,否则我们早就成了焦尸了。这也是这起车祸的离奇诡异之处。

不一会儿,方迈和庄小冕提着医疗急救箱回来了。我问小冕:“孟总和那个摄像师呢?”

小冕说:“他和老何胆子特大,老何说司机头上戴着玻璃碎片还滴着血,他们看不下去。要把司机挪到最后一排坐平放着。”

我们不禁有些感叹:这年头还有这么有同情心的人不容易啊。他们不怕死尸的恐怖狰狞景象,也算古道热肠,侠肝义胆。

 

 

不一会儿,孟烈和老何晃晃悠悠地回来了,我望见黑影中的老何还一边拿袖子在抹脸,难道是干活出大汗了?

等他们走近,我以一个多年记者养成的职业习惯,观察孟烈和老何,发现他们衣服上沾着斑斑血迹,应该是搬运司机时沾上的,奇怪的是老何脸上也有血迹,莫非是刚才用袖子抹脸沾上的,可是袖子上也没见什么血迹。

一丝不祥的阴影掠过我的脑海,难道这两个并非单纯地搬动了尸体?想到这,我有点不寒而栗。莫非在鹿豹集团卧底,遭遇公司吸血鬼的诡异又要卷土重来?

孟烈脸色在月光下更加苍白,烦躁不安,来回踱步,有些人以为孟总是因为他们组织的活动出了车祸而自责,只有孟烈自己知道是为什么烦躁不安。

大客车的车头一边已经被撞得变形,难怪司机当场毙命。我回想起曾经见过的高速公路上惨烈车祸,一辆中型客车撞上了货车,中型客车上的乘客包括六位德国人当场死亡,客车燃起熊熊大火,烧得只剩黑乎乎的金属架子,红红的火光席地而起,黑烟滚滚,几公里外也能看到黑色的烟柱。而现在这辆大客车的车祸也十分奇怪,驾驶室那边的外部被什么神秘物体斜插着飞撞而过,万幸的是没有引起大火。

林中雾气弥漫,手中像是能攥出水来,这不像北方幽州四月底的气候;再放眼望望山林中的树木,也不像幽州常见的树种。

黑夜里狼嚎声一阵一阵的,吓住了我们队伍中那些想黑夜出去求救的人。死者冰凉的尸体躺在草地上,伤者忍着疼痛在苦熬等待黎明。

人们又冷又饿。小孩崔浩哲惶恐不已,于果果随身携带的包里还有几块巧克力,拿出来给孩子一块。

人们难以掩饰心头的惶恐,实际上人们对未知的事物除了好奇,惶恐更像潮水一样在心底激荡:这是哪里?撞我们大客车的车又在哪里?为什么车到山谷来了?后面那辆大客车也踪迹绝无,到哪里去了?

夜里有人熬不住,直打瞌睡,可是草地上也没地方睡觉,只好坐在草地上互相背靠背休息,有些人闭上眼睛犯迷糊。但是人欲静而声不止,狼嚎声还在隔几分钟撕心裂肺地响一阵,树林里又似乎发出瑟瑟的响声,像有人踩着落下的枯叶轻轻逼近。是鬼魂吗?山里的坟头遍布,会是哪些孤魂怨鬼从密闭的棺材中挤出,将坟墓拱得开裂,然后从泥土中探出一颗颗头颅,眼眶深陷,只剩下头部森森白骨,牙齿在黑夜发出白光,晃动着身躯,僵尸一具具从坟场钻出,踩着草地发出瑟瑟的响声,逼近我们这些无辜的事故受害者,为我们的命运雪上添霜?山林里一点点磷火飘过,明明灭灭,像是幽灵隔着死亡的界河在向我们招手。

有些人不断地看手机,甚至还开机重启,希望搜索到一丝半点信号,向外界发出求救信号,但那些不争气的手机依然在这样的时刻全都集体没有信号,气得个别人破口大骂:“妈了个逼的!收这么高的话费资费,想法用各种套餐剥皮吸血,号称网络信号已经覆盖到地下,山区,现在信号在哪里呢?”

牢骚咒骂归牢骚咒骂,现实的寒冷饥饿逼迫人们集体靠近。我们数了数人头,加上小孩老太太总共二十六人,大家都认识了下,孟烈还表示:“无论如何,大家都要团结在一起,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去出去求救。现在,大家无论如何不要在黑夜里乱跑,我作为这次节目的负责人,希望不要有一个人掉队。司机死去了,也只能明天等救援的人抬回去交给家属了。”

实际上,孟烈说这话时已经是明天了。天色迷蒙,像暗黑守护神蹲在山巅上注视着我们这些落难者。潮湿像条蛇一样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我的皮肤,贴地行走,我感觉到多年未有过的皮肤过敏又开始蠢蠢欲动,手臂上开始出现小的红点。山风的吹拂如同鬼神呜咽,夜枭掠过丛林,凄厉地叫着,如同报丧钟响起,莫非丧钟要为我们这些当代幽州都市人而鸣?

 

 

终于熬到天际一片微光,慢慢地天色有些放亮。但仍然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我们冷得不行,想要尽快地离开这个诡异的是非之地,焦急地来回走动,大家商议着开始出走。

尽管隐隐约约地感觉不对头,感觉这里的植被风景不像北方的幽州,不是崇山峻岭,而是树木葱茏,山势起伏不大,但大家还残留着一份幻想:这就是幽州郊区的山野,离公路不远,只要找两个小时,不是会找到房屋村舍人烟,就是走到手机信号覆盖区,寻找到援兵。

既然要走,就得选择方向,有人说要去找高速公路,有人表示我们要去的半月清溪山庄在幽州西北方向,所以往西北方向走是正确的选择。孟烈却否认了这些人的意见,我们现在不知道离高速公路多远,幽州城在半月清溪山庄的东南面,我的意见是往东南面走。”

人群很快地分裂成三派,一派是不相信车祸已经使我们的位置发生变化,固执要去寻找高速公路,然后在公路旁截个顺风车,运气好的话,周末还可以赶上城里的音乐会与演出。

一波人不仅相信往西北走能迅速找到高速公路,而且认为还可以按计划去往半月清溪山庄,在那里劫后重生,再续前缘,玩玩灭灯的游戏,刺激下自己的大脑,也让观众的小脑神经快乐地反射下。

没有孟烈,哪有什么关系。半月清溪山庄还有电视台的其他人,主持人自驾车前往,想必不会像我们这些人这么倒霉。这个国度的人们大都知道一句话:“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所以司机死了,就当是因公壮烈殉职吧,相亲节目的娱乐鼓点照样得敲起来。这个部族的强大崛起早就超过了希罗多德笔下的斯基泰人,那里的人们以人头饮酒。如果那鼓是司机的人皮蒙住的,敲出的相亲鼓点,这群人是照样勇敢前进的。

孟烈目光冷峻,坚决不同意往西北方向走,恰恰相反,要往东南方走,说是离幽州城更近:“相信我的直觉,没错的!”

长头发的帅哥开始也要往西北走,但察言观色,看孟烈似乎胸有成竹,就犹豫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有个好玩的名字叫傅尔泰,是搞现代艺术的,不仅搞点红铁丝扎成的雕塑卖给外国人,而且时不时玩点行为艺术,比如在幽州西北部的香雪海公园玩点一头扎进粪坑的游戏,作品名为《深入》;再比如扮演中国古代哲学家庄子手里倒拿着一本《庄子》,自己到山里捡了一块大木头桩子,中间镂空,做成马桶的模样,马桶上还赫然刻着“大音希声。国学牌。远东丛林洁具有限公司出品。”

某日这个半疯的呆子傅尔泰为了艺术,就穿着从当铺房租来的古装上了街,当众把外裤腿了半截,露出粉红色的小内裤,就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后来傅尔泰解释说这是他的行为艺术作品第五号《装》,一如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般有创意。

人群一声声尖叫,女士们避之如瘟疫,以为露淫癖不仅露到地铁,而且现在又转战到大街上来了,也有许多女人觉得自己十分开放,姐什么没见过,就这瘦干狼脱个长裤就能吓退姐了?死死地站住,看这男的如何露丑。

男人们哈哈大笑,有的仿佛看跳楼大戏鼓励准备自杀者跳下来一样,喝彩着,鼓励着:“哥们,你倒是脱啊!把你挡住中央的那点遮羞布扒下来,让哥几个看看你那小蚯蚓啊!”

傅尔泰在大街上涨红了脸,阳光灿烂,洒在幽州大街上,虽是早春,完全没有“楚国苍山古,幽州白日寒”的寒气。傅尔泰任凭大街上的人越围越多,任凭人们骂他精神病、疯子和流氓,也不答话,憋足了力气做拉屎状,还想便秘患者拉不出来的难受似的哼哼着。

“看明白了,感情这孙子是要当众拉屎。但为什么拉屎不退内裤呢?”幽州人最好个热闹,这种事充分发挥大家的市井评论家的本色,七嘴八舌地议论。

有街坊邻居觉得这孩子眼熟啊:“哟,这不是住在松村艺术家群落的雕塑家吗?怎么拉屎拉到大街上来了?这搞的什么艺术呢?当众宣泄?坚持不泄?”

就在傅尔泰感觉行为艺术以及渐入佳境,突然听得一声暴雷般的怒喝。后来他笑着回忆说,那声暴雷似的的怒喝还真把他吓得命根一紧,险些拉一裤裆。要是那样,这行为艺术就更完美了。

“嗨!孙子,孙子,我说你呢!快提上裤子,跟我走!破坏社会秩序与稳定,在大街上让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观,你嘬死呢!你不知道这几天是什么日子吗?”

一队城管服装的人悄然逼近拉屎的“行为艺术家”傅尔泰。傅尔泰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沉浸群众品头论足的喜悦中,还沉浸在像追星族众星拱月般的快感中,手就没有向裤腰带那里伸,还拿着庄子在那里摇头晃脑,一记耳光劈头盖脸打下来:“麻辣隔壁的!你孙子耳聋了不是!拉屎拉你们家被窝里去!当众耍流氓,走!跟我们走!”

傅尔泰的庄子一书吧嗒掉在地上,用手捂住脑袋,抵挡冰雹般砸下的耳光和拳头,早有人揪住傅尔泰的古装的领口,像拽一头畜生一样地拖上车,那个行为艺术的道具马桶也杯具了,被城管队员一脚踢翻在地:“什么流氓东西!把马桶摆到大街上来,恶心谁呢!”

傅尔泰以扰乱治安被拘留十日。派出所的警察说了,要不是他认怂服软,就可以把他移送,控以流氓滋事罪,即使检方未见得同意,也可以将傅尔泰劳教一年再说。

傅尔泰是那种死要面子但还有几分幽默感的艺术狂人,从号子里出来后,逢艺术同行就吹:“嗨!我这行为艺术作品《装》,要是没有城管和警察参与,还真不能完美完成。多么富有震撼力的《装》啊!就是那些什么剽窃的艺术家,代笔的作家,搞假唱的歌手,装逼装得再完美,也不如我的艺术作品。世界的毁灭不是哗啦一下,而是唏嘘一声,好像是艾略特说的吧?嗨,哥们,别走啊,我还没给你讲我拘留时的遭遇呢。你要是行为艺术的灵感,下次就倒拿本孙子兵法,到大街上坐在马桶上,扮演扮演孙子,准有人过来叫你孙子,说不定还有人过来抽你大嘴巴子。我靠,那叫一个神来之笔!”

这些故事不是傅尔泰讲给我听的,而是庄小冕从这次相亲的女孩施鹿鹿那里听来的,又转述给我听的。施鹿鹿年已经三十,还梳着一个小姑娘的辫子,脸上厚厚地涂上了一层粉,你以为是驴粪蛋上下的霜。眼眶有些浮肿,显示出熬夜或生活放纵无度的疲惫,虽然用化妆百般遮盖,但遮不住老黄瓜刷绿漆——扮嫩的感觉。但不能说施鹿鹿不漂亮,施鹿鹿是那种不懂得珍惜美丽与气质的人,浑身一个俗字难耐。讲起话来嗲声嗲气,还时不时在一句话后挤出一个少女才会有的呵呵一笑,我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然而施鹿鹿似乎还风情万种,一位个子不高,胖胖的小伙子,手上戴了两个粗粗的金戒指,后来我才知道此人是有名的古董商和收藏家赫努,围着施鹿鹿,像发情的公狗嗅来嗅去,施鹿鹿对他内心中没有好感,经常对他不假以颜色,但又知道这人是矮富帅,时不时玩玩暧昧,哄得这条发情的公狗就像哈巴狗似的忙来忙去。

这施鹿鹿还有一绝,相亲把老妈也带来了,说她妈妈是她的守护者,经纪人,准丈母娘看准女婿,双重审查制度,一定能审查出个好女婿。那老女人半老徐娘,时不时卖弄下风骚,往这相亲队伍中年纪大些的亲友团成员上靠拢,或者往像孟烈这样的权力影响力人物边上挤,打听孟烈是不是单身的钻石王老王还是离婚无子女的,一边像远东棕熊在树上蹭痒痒一样地有意无意地把咪咪往孟烈身上蹭,打情骂俏着:“孟总,不如咱俩来段姐弟恋,也算为全民大相亲节目做点贡献!”

孟烈又惊又气,冷笑连连,说:“对不起,大娘,我是独身主义者,你没有看见我无名指上的戒指么?”

施大娘是那种恬不知耻的主儿,久经情爱的战场,孟烈给她吃了个闭门羹还不知趣,越发肉麻:“哎呦,孟总。你独身主义总不能不要性伴侣吧?我听说电视人很放得开的,什么姐弟恋,母子恋都得尝试尝试啊!”

于果果、方迈等人听得直要吐,孟烈依然不阴不阳,不急不躁,朝天打着哈哈:“近来我被几个疯老婆子骚扰得快疯了,我从昨天已经变成基佬了!施大娘,要不你看那边的帅哥赫努,你和他试试?”

赫努是精明的商人,大惊:合着施鹿鹿母女做的是多么精明的生意。一场相亲节目,竟然要把母女两人都推销出去,。但是赫努既然流着哈喇子打施鹿鹿的主意,自然,对施大娘也不敢翻脸,还得陪着笑脸虚以委蛇。

这些我和庄小冕前往电视台采访之前发生的故事十分精彩,现在就能看出在方向选择上这些人的情感因素了。

孟烈本来对施鹿鹿母女烦得要死,巴不得她俩向西北方向,分道扬镳了事,但施鹿鹿居然要跟着孟总,说:“我就相信孟总的直觉!”那施大娘自然没有异议,心中还说:女儿知我心哪。她若不提,我还要跟孟烈呢!

赫努自然要追随施鹿鹿,这是泡妞的关键时刻,就算施鹿鹿走的是崎岖路,也必须去,当然,走向悬崖和绝路就免了,为这样一个只能逢场作戏的女子去搭上一条命,不值得。

你知道我们幽州人是最不善于说服别人,或者通过票决来决出一个大家都应该安全行走的方向。谁能服谁呢?那些女人个个以为自己都貌若天仙,是公主,就差天天七个小矮人围着她们唱歌,这会儿突遭车祸,冷饿交加,也听不得理性分析,况且所有人对情况都不熟悉,哪来的理性分析。人们就像玩杀人游戏瞎指认瞎猜测一样认定方向,而都认为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的。

男人们就更谁也不服谁了。孟总?哼,许多人心中暗想:做节目你是孟总,现在上演的不是全民大相亲,而是哥几个姐几个逃难求救的节目,你孟总算个屁,也想指手画脚当统帅啊?谁听谁的啊!高速公路最近,无疑是最佳选择。

我静静地看着三拨人七嘴八舌地吵了半个小时,时间不能耽误,雨意越来越浓,最后,雨丝真的下来了,像针线一样密密麻麻地缝着我们的伤痛,我的伤口以及过敏似乎越来越厉害了。

庄小冕看着这些沉船前还在争议船往哪个方向走的人们,实在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想往那边走的人自己集结一起走!我要跟孟总走!”

小冕的选择与我的不谋而合。一来我们的采访对象是孟烈,我们必须和他多接触,多挖料;更重要的是,孟烈苍白的容颜,深邃的目光,那种穿透时间的气质似乎有预言家的风范,凭多年记者的直感:这个人神秘,有戏,既然出了这么多无法用常理推测的事,往东南方而非高速方向走一次试试?要知道我也是在鹿豹集团目击吸血鬼大战的过来人。难道东南方会是地狱,西北方就是天堂?

二十六人,选择去往东南方向的有十六人:施鹿鹿,施妈,赫努,于果果,方迈,傅尔泰,我,庄小冕,小孩崔浩哲,孟烈,还有四个美女,分别是:李欣欣,张悦悦,王凡凡,钱格格,一个颇具小资情调的文青:丁彻,还有电视台的摄影助理老何,提着死沉的摄像机。这支队伍人名好奇怪,除庄小冕外,女子倒都用的是叠音字,我想如果大家不是在落难求救的狼狈路上,这些美女们倒是好一派莺莺燕燕、歌歌舞舞的温暖和煦气象。

 

 

东南!我们的命运之船仿佛在茫茫大海,现在靠的不是精确的海图、满天的星座、洋流和风向作为航向的坐标参考,甚至不是靠老船长的经验去决定航向;而是怒海上一艘破船,没有船长,没有管理层,有的是乌合之众的水手和乘客,分裂成几派,决定逃生求救的方向。

这二十多人为何跟随了孟烈,他是山地探险专家?他是野外生存高手?屁也不是。就算他是国内有名的电视节目人,对男女相亲勾勾搭搭尚有几分心得,但在山地遇险求救方面他又比大学教师、比公司职员高明到哪里去。

许多人选择方向完全是望天打卦,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虽然我们打的那些个小九九,要赌一把跟随孟烈走,但是理性思维告诉我这干了几年新闻的记者:跟孟烈走也完全是扯淡。在离奇的车祸之后,向哪个方向走都可能是陷阱,都生死未卜。

庄小冕等女人可不这么看,孟烈有种神秘的魅力诱惑着这些女人相信,他苍白的容颜,削瘦的身材,眼睛里射出的高深莫测的光,还头顶着电视节目总监的名号,不像那种满嘴跑火车、在酒桌上插科打挥讨低俗女人喜欢的男人,他言谈不多,但往往切中要害,像庄小冕、于果果这种知识气质女性对孟烈颇为着迷。孟烈的这种知识气质女人缘,甚至有点让我嫉妒。但是他已经是40出头的人,显得成熟而有感染力。

我们在清晨和那群往西北方向走的难友分了手。我倒是很奇怪,竟然没有一个提出原地等待救援的,是因为手机没有信号,不相信有人寻找这辆失踪的大客车,还是一个个心急火燎的?

那男孩崔浩哲看着他的爸爸头中玻璃碎片,死在驾驶台上,脑袋趴在方向盘上滴着血,已经凝固,手原本耷拉着晃悠着,现在也已经停摆。十岁男孩生平第一次见到的死人躯体,竟然是爸爸的,被于果果等人拉着从大客车前离开,告诉他:“等我们找到救援队后就回来把你爸爸抬回去!”

男孩不相信爸爸已经永远离开他的事实,哭泣着在我们的队伍里行走。

山里并没有道路,只能哪出荆棘和灌木稀薄自己踩出一条路来,孟烈和方迈、丁彻在前面走着,我和庄小冕、傅尔泰在队伍的最后,中间是那群妇女和孩子。

早晨天色迷茫,雨意很浓,看不见太阳,但是方迈此行出来正好带了个微型指南针,还是他前几天与孩子一起逛科技馆的时候买的,当时还买了个望远镜,他说要是这次一并带来就好了。孟烈似乎不用看指南针也能辨别方向,后来在我们询问他这点时,他号称自己是野外生存爱好者,经常业余研究野外生存术,比如在没有太阳的日子通过观察植被和树木的细微差别评估方向。

我们跟着孟烈等人往前走,孩子从来没走过这么难行的山路,也吃力地行走。很快,天公也来捣乱,又下起丝丝小雨起来,我们措手不及,谁都没有雨伞,开始时还觉得问题不大,也许雨下一会儿就停了,但我们完全错了,雨不仅没有停的态势,而且绵绵不断,如针尖刺骨,身上寒冷,腹中饥饿,脚下泥泞,心中恐惧。

女人小孩有不断滑到在泥泞路上的,满身泥污,哭泣流泪的时不时出现,不由得让我和庄小冕心中酸楚,我心中暗想:若能尽快赶回报社,一定写出一篇生动的车祸求生的绝佳报道。

路似乎没有尽头,现在每个人都不仅是泥腿子,而且泥浆溅到身上脸上,许多美女变成了美女泥猴子,摄像老何更是狼狈不堪,他的负重最大,还要保护摄像机不摔倒泥地里去,走起来就更加吃力。有人心里也在暗暗怀疑孟烈选择的方向,不由得小声嘀咕出来:“怎么走了一上午还没见半个村庄或者公路啊”?

手机仍然没有信号。这是什么鬼地方破地方,什么他妈的无缝覆盖,连幽州小小的地面都覆盖不了,那帮孙子们难道不应该找个地缝钻进去吗?

就在我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刻,我们爬上了一座小山峦,看见丛林深处升起了一股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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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沧洲

凌沧洲

68篇文章 8年前更新

北京作家,著名文化学者。著有《罗马与长安》《龙血狼烟》《征服者帝国》等畅销书。曾被评为2008百位华人公共知识分子之一,美国博讯2009百位华人公共知识分子之一。 “幸福是自由的果实,自由是勇气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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